秋天，在南国，味道不是很浓，天依然是燠热，较夏天更添了几分闷，不知是心头的呢，还是这个城市滋生出来的。每天清晨，D在阳台上浇花，免不了常常看天，秋天的天并不蓝，也不高，整个地锈上了一层灰色。

这天夜里，天下起了雨，淅淅飒飒的，越来越大，D在枕上听那雨声，劈里啪啦，稀里哗啦，在黑夜中乱成一片。D有些兴奋，这下子天总该有些变化了吧？一早，D穿上了那件紫不紫，白不白已辨不出多少颜色的雨衣，骑着车上班。路上是车水马龙，汽车，人流，自行车攒集在一处。D是一家工厂的绸缎保管员，整天抱着一匹匹花花绿绿的绸缎东奔西突，忙得晕头转向，又天生是个好脾气，再挑剔的人，遇见她也发不起脾气来。加上人又勤勉，早出晚归，不厌其烦。冲着这些，近五十岁的她还没下岗，D上大学时，是学中文的，自然如许多女孩一样，有着自己的梦。“蛾儿雪柳黄金缕，笑语盈盈暗香去”，也曾喜欢“自在飞花轻似梦，无边丝雨 细如愁”的意境。婚后，也曾憧憬着“小红低唱我吟箫”。但是生活却不是尽如人意的，商品经济的变化莫测，各种观念的相悖冲撞，平庸琐屑 的世俗社会，D心头是涨满了失望、失落、失意，内里是酸甜苦辣，倒海翻江，但面子上仍如一泓秋水，波澜不兴。这些，D连同床共枕的丈夫都不曾透露。D觉得对许多事的感受，不知怎么说，于是D也就信了佛说的一句话：“不能说，不能说，一说就错。”春秋嬗递，岁月倏忽，D每天是上班，煮饭，洗衣，把女儿送进了大学，D长吁了一口气，觉得身上轻松起来，璧如这 雨中，因为出门早，不用担心出勤卡上会打出红字来。

D的前面出现几个骑自行车的身影，红的、蓝的、雨衣，在雨中移动，D能看清楚雨衣上的摺痕，男的、女的、老的、少的、善的恶的，都向着一条路前进，一位母亲车后带着一位孩子，随着车流向前涌动。俄 而，母亲滑向路旁，把车停了下来，俯身帮孩子把雨衣捂紧，帽子戴好。一滩一滩的雨水不时从D的车轮旁边飞溅起来，一串串透明的雨珠子飞出去又即刻融化在雨中。D记 起小时候，也是这样的雨天，母亲没赶上送伞，D就故意用脚死命踩那积水，雨花也是这样飞起来，溅在衣服上，洇湿 一大片。等到见了母亲，母亲就会紧紧的把D 往怀里抱，一边疼惜地说“我的儿！怎么淋成这样，还不快换下来！”如今母亲已到另一个世界去了，D的心悒悒的。雨滴滴答答的落在雨衣上苍苍茫茫，茫茫苍苍。丈夫早出晚归，有时固然有事，但也未必每次有事，常是深夜回家,更不用说出差时数日，数月的不回来，D也曾负气的说过：“总有一天，等你回来，会看不见我的，我会逃走的！”丈夫诧异的看了D几眼，又平静的笑了，“你，这个思想大于行动的人，还会逃走？”是啊，D何曾会走，纵使偶尔下班与同了多聊了几句，回家晚了，也会觉得负疚。P觉得自己是一个乏味的女人，如同这乏味的日子一样。

几辆汽车从后面开了过来，自行车队无声地、集体地往边靠了靠，闪出一条路来。规则，这就是规则。大家都默认的规则，有关人的种种规则，并承认的有这些规则的合理性，以及天经地义性。雨仍下着，两旁的树是幽幽的，湿湿的，风起处，这个秋天的最初的黄叶落了风卷了起来，在空中抖着，不知到哪里去了。D就这样想着，黄叶、车流，规则，D笑了一下：规则！双手把水龙头一偏，鱼一样游出了人群。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后面驶了过来，冲向了D，D连车带人飞了起来，在空中优美的划了一个圈，落在了十多米处，倒在地上，像一棵开满了紫花的树。一片黄叶飞了下来，扑落在D的身旁。D的脸很恬静，安宁，一种浩浩荡荡绵绵无尽的虚天感从她心头席卷而来。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。柔和的看着身边的那片黄叶，嘴角动了一下，如果此刻有人俯下身去，听到的是“逾矩！”

用生命做代价的逾矩。

D的家中，锅里D亲自煮的蛋，蒸的馒头还是热的。

……

明天就是中秋了。